文丨云飞

自2014年《白日焰火》闪耀柏林后，中国电影在海外再次迎来高光时刻。

当地时间2月16日，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落下帷幕。在张艺谋《一秒钟》遗憾退赛后，王小帅新片《地久天长》史无前例地将最佳男演员与最佳女演员两项大奖收入囊中。柏林电影节评委德国演员桑德拉·惠勒盛赞，“银幕上几乎没有另外一对夫妻，可以有如王景春与咏梅演绎得如此自然”。

这是中国电影首次将欧洲三大电影节“影帝+影后”同时摘得，柏林电影节的“中国年”在影史留下浓重一笔。囊括《地久天长》在内，本届柏林电影节共有12部中国电影入围，全面覆盖主竞赛、全景、论坛、新生代、短片等单元。其中，王全安《恐龙蛋》、娄烨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、相梓《再见，南屏晚钟》等片备受关注。

《地久天长》的获奖，一扫中国电影近三年来，国际大奖颗粒无收的尴尬。在商业电影不断触摸50亿量级的同时，文艺片再次站上世界舞台的中央，讲述带有鲜明民族记忆与时代印记的中国故事。

只是，这一次《地久天长》获奖后，能否打破国外获奖、国内遇冷的尴尬；王小帅等第六代导演，距离网生代电影观众还有多远？

本届柏林电影节阵容庞大的中国军团，在金熊奖归属揭晓之前，就已经让国人振奋多时。王小帅《地久天长》、张艺谋《一秒钟》、王全安《恐龙蛋》三部影片入围主竞赛单元，娄烨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入围全景单元，曾国祥《少年的你》、白雪《过春天》、王丽娜《第一次的别离》入围新生代单元，此外，《漫游》《动物方言》入围论坛单元等。

其阵容既有第五代导演张艺谋，也有第六代导演王小帅、娄烨、王全安的抱团亮相，还有已经崭露头角的新生代导演曾国祥，以及首次执导长片作品的新人雷磊。由于入围作品众多，风格与题材各异，第69届柏林电影节甚至被国内媒体称呼为“中国年”。声势浩大的中国军团，尤以《地久天长》最胸有成竹，主创们不仅全员亮相，甚至还在采访中透露，对拿奖很有信心。

柏林最终没让中国电影人失望。《地久天长》虽然没有斩获最佳影片和评审团大奖，但把表演类的最佳男主角与最佳女主角悉数收入囊中，创造了中国电影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的全新纪录。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上，这样的殊荣也只有伊朗电影《一次别离》和英国影片《45周年》等片才能拥有。

事实上，与戛纳、威尼斯相比，柏林国际电影节与中国电影的渊源更深，不少华语导演从柏林出发，成功为世人知晓。第五代导演张艺谋一朝成名天下知，正是在柏林。1988年，这位擅长大胆用色的摄影师导演，凭借《红高粱》征服了评委会，来自遥远东方的原始生命力首次绽放在国际舞台。

本次获奖的第六代导演王小帅，也因柏林而名声大噪，尽管曾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，但王小帅的第一个国际大奖，却是2001年《十七岁的单车》首度入围就斩获评审团大奖银熊奖。

还有此次入围的王全安，一直是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宠儿，《恐龙蛋》已经是他第四次入围主竞赛单元。这位因私生活而备受关注的导演，凭借《图雅的婚事》拿下过金熊奖，也做过第67届主竞赛单元的评委。

别样无恙，才是柏林电影节上中国电影的正确打开方式。

在《地久天长》之前，中国电影已经有长达五年，没有在柏林获得大奖。自2014年到2019年，中国电影票房从296亿上涨到了607亿，来自艺术上的褒奖却屈指可数：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只是被柏林评委会特别提及，动画《好极了》成首度入围三大电影节的动画片，《长江图》摘得第6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最佳艺术贡献奖。

从中国电影在柏林国际电影节表现的时间轴出发，《地久天长》无疑具有标杆意义。这部故事叙述横跨三十年的电影作品，不再是深挖私人化感受，而是展开了生活变迁史的宏阔叙述。从柏林首映的观众反馈来看，中国自改革开放后的知青返城、国企下岗潮、计划生育、经济体制转轨等，都被囊括其中。

尽管包裹了宏大叙事，《地久天长》的切入口依旧是默默无闻的普通人。计划生育政策之下，失独知青夫妻用领养来弥合丧子之痛，两个家庭由此发生交集。在跨越三十多年的世事变迁中，知青夫妻要如何忍受孤独，是否能谅解酿成祸端的好友，又该如何保护养子？在历史奔腾前行的巨浪里，《地久天长》有两代普通人彼此缠绕的人生，还有中国式情感围城里左突右冲的努力。

催泪是柏林首映后，观众和影评人对《地久天长》最统一的评价。这部压轴亮相的主竞赛单元影片，用极具中国特色的情感表达，让播放时观众“哭鼻子声此起彼伏”。“可能是近年来中国最好的家庭电影”，《地久天长》获奖的撒手锏无疑是共情。正如王小帅所说，“生命只有一次，而告别竟如此漫长”。

《地久天长》的考验还在后头。2014年，《白日焰火》在柏林获奖后火速定档上映，利用桂纶镁、廖凡等明星、悬疑罪犯类型片的号召力，《白日焰火》累计票房达到1.03亿，成为文艺片商业成功的典范。如今四年过去，《地久天长》在柏林获奖后，或许也需要内地市场来给予反馈。

180分钟的片长、刻意打乱的时间线、还有家庭片本身的类型局限，或许是《地久天长》所要面对的难题——《地久天长》长达3个小时，将挑战观众和影院经理，前一部三个小时影片《黄金时代》让观众略感冗长，影院经理也将在排片上面临取舍；刻意打乱的时间线，是王小帅在电影叙事上的大胆尝试，虽能避免按照时间线讲述的流水账，但却同样挑战观众的理解力；家庭片在内地则有类型天花板，《相亲相爱》《一念无明》等虽有口碑，却最终少人问津。

王小帅很久没有在媒体面前扬眉吐气了。在此之前，这位在国际上多次拿奖的第六代导演，成了文艺片票房冷淡的受害者。上一部影片2014年《闯入者》上映时，王小帅怒斥“1%排片量是事先张扬的谋杀”，直斥排片潜规则。更早之前，《我11》以及《日照重庆》《左右》等影片，都以惨淡的市场反馈收场。

欧洲三大电影节获奖影片，抑或第六代导演大多数作品，与普通观众的距离依旧遥远。自2010年以来，共有王全安《团圆》（2010，30.8万）、蔡尚君《人山人海》（2011，114.8万）、叶德娴《桃姐》（2011，7049.4万）、贾樟柯《天注定》（2013）、蔡明亮《郊游》（2013）、刁亦男《白日焰火》（2014，1.03亿）在欧洲三大电影节获奖，除去未在内地上映的《天注定》《人山人海》等影片，其他影片最低票房仅为30.8万——影片在国外获奖时风头两无，与在国内上映时观者寥寥，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王小帅之外，被称作“拿奖一代”的第六代导演，虽然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征战多年、收获颇丰，却始终无法与主流市场接轨。与关注民族历史与传统变迁，擅长宏大叙事的第五代导演不同，第六代导演更喜欢关注琐细的日常、边缘化的人物和迷离斑驳的精神世界，他们或从地下电影走出，或始终以坚持艺术自我著称，或在吸毒、嫖娼、睡粉的新闻中登场。

贾樟柯忙于新片与影展，平遥电影展影响力日增，《在清朝》在2019年将开机拍摄，尽管在宣发路数中竭力靠近商业电影，《山河故人》《江湖儿女》的市场反馈依旧不尽人意；张杨的《冈仁波齐》燃起了观众对国产文艺片的兴趣，《皮绳上的魂》又被打回原形；娄烨从地下走到地上，《浮城谜事》与《推拿》饱受赞誉，但还是未能在市场掀起水花，如今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等待上映；陆川与管虎热情拥抱资本，或执拗于类型片《749局》，或已经在电影网剧上花开两朵、各表一枝。

从导演票房TOP榜单来看，吴京、林超贤、许诚毅、周星驰、陈思诚、徐克、郭帆、闫非、彭大魔、王晶占据了前十。其中有抓住内地影视崛起良机的香港老牌导演，有言而有则导的人气演员，还有近年火速脱颖而出的新人导演，但唯独缺乏第六代。

奖项很近、观众很远，《地久天长》固然可喜可贺，但王小帅和他身后的第六代导演们，还得继续弥合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巨大鸿沟。